卢溪先生文集五十卷

宋左承奉郎直敷文閣主管台州崇道觀王庭珪民瞻撰，門人劉江編；前有行狀周必大撰、墓誌胡銓撰，後有脱葉二葉 李杜詩多於文，韓柳文多於詩。世之不知者，便謂多者爲所長，少者爲所短，此殆拘牽之論，而非圜機之士。夫賢哲之於世，學以爲主，用之則行，其發而爲言，有所謂不得已者，其將激於中而發於外者乎？即是而爲詩，即是而爲文，文即無韻之詩，詩即有韻之文，所以三百篇之美刺，即十二公之褒貶，蓋本一致。如此則李、杜可名長於文，韓、柳可名長於詩，又奚可以一偏觀邪？盧溪先生王公民瞻，江鄉大手，以詩文馳聲者蓋六七十年，其少時志尚已高，視功業如拾芥，既齟齬則發而見諸紙上，皎如日星，鏗如金玉，芳如芝蘭，浩如江河，自然有一種奇趣，他人之所勉强，而公則信手拈來，渾然天成。公亦非有心於此，是乃所謂激於中而發於外者。其詩之多於文，非此長而彼短也。儒林於詩，久以厭飫，而文乃未廣。有友劉江伯深慨然編集詩也、文也，相與並行于世，然後公之所以無窮者不遺矣。書、銘、記、序諸篇，嚴厲有法，而《上皇帝書》并《盜賊》兩論，其經綸宏傑，不減陸贄、杜牧，豈徒文而已哉？伯深欲余爲序，余喜伯深之識，而不可默也，書而冠其篇首。淳熙丁未臘月甲申，朝奉郎試右諫議大夫謝諤書。 昔人以文章比珠玉，六經言珠玉多矣。然《易》不過乾、鼎之卦，《詩》不過瑱、佩、六珈、衡、琚、瑀，《書》不過璿璣玉衡、蠙珠、璆琳琅玕、天球而已，《春秋》不過寶玉、龍輔、剥圭、紀瓛、玉鬯、佩蘂而已。唯《戴紀》、《周官》之書，言之爲詳，且悉有以璧爲貴者，如穀璧、蒲璧、蒼璧、圭璧、加璧之類；有以圭爲貴者，如土圭、鎮圭、桓圭、信圭、躬圭、青圭、琢圭、珍圭、駔圭、琬圭、琰圭、祼圭、穀圭、端圭、白圭、廣圭、大圭之類；有以玉爲貴者，如玉敦、玉齍、玉帛、玉爵、玉几、玉豆、玉兆、玉笄、玉瑱、玉簋、玉璂、玉璅、玉瓚、玉醆、玉斚、玉戚、玉鎮之類，又如服玉、佩玉、祼玉、蒼玉、赤玉、白玉、玄玉、瑜玉、嘉玉之類；有以璋爲貴者，赤璋、琢璋、圭璋、牙璋、駔璋、大璋、邊璋、中璋之類；有以璜爲貴者，如玄璜、琥璜、大璜、夏后氏之璜之類；有以多爲貴者，如兩敦、兩圭、四璉、四圭、六瑞、六瑚、弁十有二玉、璅十有二旒之類；有以瓚爲貴者，如玉瓚、璋瓚、圭瓚之類；有以奇爲貴者，如山玄、水蒼、瓀玟、衡牙、衡笄、鬱鬯、不琢、有邸、璧羡、渠眉之類；有以大爲貴者，如大圭、大璋、大璜之類；有以長爲貴者，如信圭、躬圭、穀圭、邊璋七寸，瑑璋、圭璋八寸，桓圭、琬圭、琰圭、璧琮、大璋、中璋九寸，鎮圭、祼圭、四圭尺有二寸，土圭尺有五寸，大圭長三尺之類。又有五德焉，潤澤以温，仁之方也；䚡理自外，可以和中，義之方也；其聲舒長，知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鋭而不技，潔之方也。又有十一德焉，温潤而澤，仁也；緽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劌，義也；乘之如隊，禮也；扣之，其聲清越以長，樂也；瑕不揜瑜，瑜不揜瑕，忠也；孚尹旁達，信也；氣如白虹，天也；精神見於山川，地也；圭璋特達，德也；天下莫不貴者，道也。嗚呼！珠玉之可貴如此，而以文章空言配之，不已誇乎？盧溪先生以明經中科，而患不達，落落與時左，凡憂悲愉佚，窘窮喜怒，思慕怨恨，無聊不平，有感于懷，必于詩文發之。紹興壬戌秋，銓坐不肯與醜虜和議，且乞斬主議大臣二人，鐫爵削竄嶺表。先生送行詩有云『名高北斗星辰上，身落南州瘴癘間』，人争傳誦，至達權臣耳。奏下江西帥司鞫治，久之竄辰州，時紹興己巳秋七月壬午也。先生貶八年，會權臣薨，得旨自便。先生思益苦，語益工，蓋如杜子美到夔府後詩，韓退之潮陽歸後文也。人得其片言隻字，寶藏十革，雖玉府所謂珠盤玉敦，未足爲珍。由是觀之，以文章比珠玉，未足過論。先生自隆興癸未至乾道辛卯，凡兩賜對，對必坐，免拜，玉旨諄諄，問勞款款，退則賜茗藥束帛不貲，書生之榮至矣。銓頃于榻前，論先生人物，云：『雖老，宰相材也。』蓋用狄梁公荐張柬之語，上不以爲過，然則上之知先生深矣。倘未死，其見用于時，殆未易量也。乾道壬辰六月，長沙布衣劉君光祖與其弟紹祖寓書安成彭君叔夏，走千餘里抵廬陵，乞爲先生集序。固辭弗獲，遂書以畀叔夏。先生姓王，名庭珪，字民瞻云。敷文閣直學士降授左通直郎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宫廬陵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户賜紫金魚袋胡銓序。 紹興八年，故資政殿學士胡公以言事忤時相黜。又四年，謫嶺表。盧溪先生以詩送其行，有『癡兒不了公家事』之句，小人飛語告之時相，怒除名，流夜郎，時先生年七十矣。于是先生詩名一日滿天下。里之士愛先生者謂：『詩之禍，從古昭昭也。先生不戒，又欣然犯之，適以濟權臣之威，成小人之名，此先生之禍也，亦先生之過也。』或曰：『先生何過哉？先生言直而詩工耳。言不直，詩不工，世無傳也。世有傳矣，不見媢于明，必見媢于幽，故庭草隨意之詩，空梁燕泥之詩，飛燕昭陽之詩，不才多病之詩，言非直也，詩工而已耳。詩工而言非直，猶且小者逐，大者死，況先生之詩工而言直耶？先生何過哉？濟權臣之威，亦稔其惡，先生成小人之名，未若小人成先生之名。先生何過哉？』未幾時相殂，先生得歸。又未幾，上踐阼，仍召除國子監簿，再召除直敷文閣。年踰九十，耳目聰明，賦詩作文，不見老人摧頽之氣，朝廷想聞其風，天下傳誦其詩，禍先生者何知其非福先生者乎？嗟乎！天人之理，其紊也，或勝之；其定也，或正之。不觀其定而觀其紊，則古之聖賢厄于小人者，皆過也。獨先生之過也乎？先生王氏，諱庭珪，字民瞻。登政和八年第，調荼陵丞，與上官不合，棄官去，隱居盧溪者五十年，自號『盧溪真逸』。少嘗見曹子方傳詩法，蓋其詩自少陵出，其文自昌黎出，大要主于雄剛渾大云。清江劉清之子澄評先生之文，謂廬陵自六一之後，惟先生可繼。聞者韙焉。先生之孫澹及曾孫徵及其門人劉江銓次先生之詩文，凡五十卷，將刻棗以傳，而太守朱公子淵復刻其詩于郡齋，澹屬萬里序之。萬里嘗侍先生之杖履，聞先生之誨言者，欲辭敢哉？淳熙戊申九月晦日，門人朝奉大夫新知筠州軍州事楊萬里序。 鄧黻跋嘉靖五年